内容提要：清人董伟业所著《扬州竹枝词》用活泼的语言和生动的细节，对清代康乾时期扬州各行业的日常生活进行刻画，对当时扬州民情习俗进行了形象逼真的描绘。本文通过对其中一首竹枝词的解读来表明《扬州竹枝词》的艺术性和地方史研究的重要性。

关键词：扬州竹枝词 白滚 玉峡泉

        提及扬州竹枝词，则不得不提清人董伟业及其所著《扬州竹枝词》。董伟业, 清代康、乾年间人, 生卒年不详, 字耻夫, 号爱江, 自号扬州董竹枝。原籍沈阳, 后流寓于江都。所著《扬州竹枝词》一书，共九十九首。他为人狂放自傲, 愤时疾俗, 与郑板桥为友。郑板桥在其所作序中称“于嬉笑怒骂之中，具潇洒风流之致......身轻似叶, 原不藉乎缙绅; 眼大如箕, 又何知夫见钱虏。”[1]阮元《广陵诗事》专门叙述其事迹: “董耻夫伟业, 一字爱江, 江都人。狂简自喜, 嫉时俗之薄。作《扬州竹枝词》九十九首, 郑板桥为之叙。时江都令某耳其名, 欲一见不可得, 强致之。爱江则衣短衫不言而便溺。令深啣之。適新商赀宦交结官吏者诉之, 竟遭笞。笞时, 令谓之曰: 耻夫遭耻辱, 董仰视笑曰: 竹板打竹枝。时人传之, 令亦愧悔。”[2]

        关于此书，董伟业在引言中写道：“稽古竹枝之作，所以记风土，讽习俗也。余家居无事，偶有感触，辄成绝句，共得九十九首，总题之曰：《扬州竹枝词》。噫！纪风土乎？讽习俗乎？”[3],可见一般。书中第十二首写道“驼酒驼茶未息肩，又驼皮货又驼毡。饥餐白滚安江杜，饱吃干烘玉峡泉”，一幅劳力的生活场景跃然眼前，简单说来“驼酒驼茶未息肩，又驼皮货又驼毡”谓其辛苦忙碌，不停背负搬运酒、茶等各种货物；“饥餐白滚安江杜，饱吃干烘玉峡泉”描绘其饮食的情况，但不易理解，这首竹枝词又从哪里体现出董伟业嬉笑怒骂的潇洒风姿和地方资料价值？今试加以解读。

“白滚安江杜”的解释

        白滚。《笑林广记》中记载有涉及白滚的几则笑话。该书是一部古代笑话总集，有二种存世, 一为游戏主人纂辑、粲然居士参订, 有乾隆四十六年金阊书业堂梓行本、五十六年三德堂刊本; 一为清光绪年间的不分卷三百四十五则, 作者为平江程世爵。这里选用的为乾隆版《笑林广记》。该书与《扬州竹枝词》成书年代相近，有较大的参考价值和可信度。其中有“唤茶”一则：一家客至，其夫唤茶不已。妇曰：“终年不买茶叶，茶从何来？”夫曰：“白滚水也罢。”妻曰：“柴没一根，冷水怎得热？”夫骂曰：“狗淫妇！难道枕头里就没有几根稻草？”妻回骂曰：“臭忘八！那些砖头石块，难道是烧得着的！”另有“吃荇叶”一则：清客贫甚，晨起无米，煮荇叶食之而出。少顷，赴富儿席，饮空心酒过多，遂大哕，而荇叶出焉。恐人嘲笑，乃指而言曰：“好古怪，早上吃白滚汤时，用不多几个莲心，如何一会子小荷叶出得恁快？”[4]

通过以上二则故事我们可以知道白滚即白滚水，意思是滚开的白水，即今人所谓白开水。

        安江。扬州有俗语为“扬州城，十二门，四水关，六吊桥。”其中“十二门”为：利津门（东门）、安江门（南门）、通泗门（西门）、镇淮门（北门）、天宁门、广储门、便益门、徐凝门、大东门、小东门、阙门（缺口）、挹江门。《扬州画舫录》载“安江门在旧城正南，即南门”[5]。“安江”即为“安江门”。

        杜。此句在夏友兰、陈天白、顾一平所编《扬州竹枝词》一书中作“白滚安江社”，而民国时陈恒和《扬州丛刊》中作“白滚安江杜”。无论“杜”或“社”，所指皆为酒，区别在于社酒或是杜酒。社酒，旧时于春秋社日祭祀土神，饮酒庆贺，称所备之酒为社酒。例可见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秋社》：“八月秋社，各以社糕、社酒相賫送贵戚”，宋陆游《春社》诗：“社肉如林社酒浓，乡邻罗拜祝年丰”；杜酒，为薄酒或者淡酒，宋王楙所著《野客丛书》记载：“包弹对杜撰，为甚的。包拯为台官，严毅不恕，朝列有过，必须弹击，故言事无瑕疵者曰‘没包弹’。杜默为诗，多不合律，故言事不合格者为‘杜撰’。世言杜撰、包弹本此。然仆又观俗有杜田、杜园之说。杜之云者，犹言假耳。如言自酿薄酒，则曰‘杜酒’。子美诗有‘杜酒偏劳劝’之句。子美之意，盖指杜康，意与事适相符合，有如此者。此正与杜撰之说同。《湘山野录》载，盛文肃公撰《文节神道碑》，石参政中立急问曰：‘谁撰’？盛卒曰：‘度撰’。满堂大笑。文肃在杜默之前，又知杜撰之说，其来久矣。”[6]其中有云：“杜之云者，犹言假耳。如言自酿薄酒，则曰‘杜酒’。” 可知解释为“杜酒”更为切合。

“干烘玉峡泉”的解释

        干烘。《儒林外史》第二十三回中写道： “牛浦道：‘我在家有甚事，不如也同你去顽顽。’当下锁了门，同道士一直进了旧城，一个茶馆内坐下。茶馆里送上一壶干烘茶，一碟透糖，一碟梅豆上来。”其中有“干烘茶”的说法。《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字敏轩，号粒民，清代安徽全椒人。他生于清康熙四十年，卒于乾隆十九年，年五十四岁。晚年，自号文木老人，客扬州，尤落拓纵酒。后卒于客中，其所著《儒林外史》一书于扬州刻成付梓，其中收录了大量扬州当时生活的素材，如风俗、园林等，作者生活的年代与成书的年代均与《扬州竹枝词》年代相近，以之参考，可以推断干烘所指为“干烘茶”。

        玉峡泉。本无可考，而恰好1999年扬州市大东门路南扬州城遗址清代地层出土一件宜兴紫砂壶，现藏于扬州市文物考古队，该壶身有楷书刻款“玉峡泉”，从考古类型学上分析可知该壶的年代大约在清代乾隆时期，与《扬州竹枝词》年代接近，二者相互印证，可以推知“玉峡泉”是茶肆之名，其地点位于大东门一带。

        通过上文的解释我们了解一些词语的含义，如玉峡泉为一座茶肆的名字，以“安江杜”对“玉峡泉”则可从对仗的角度推知“安江杜”为一座酒肆的名字。从字面理解“饥餐白滚安江杜”，则为饥饿时候去安江杜吃白滚水，如此解释则淡白无味。而实际上这正是作者的匠心之处，在《笑林广记》里记载有这么一则“酒煮滚汤”的笑话：有以淡酒宴客者，客尝之，极赞府上烹调之美。主曰：“粗肴未曾上桌，何以见得？”答曰：“不必论其它，只这一味酒煮白滚汤，就妙起了。”[7]这样我们很明显地可以看出，董伟业的“白滚安江杜”取“酒煮白滚汤”之意，化用了这则笑话，极好地讽刺酒肆卖淡酒给工人。鲁迅先生的《孔乙己》一文中对酒店卖淡酒也有类似的揭露：“外面的短衣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 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黄酒从坛子里舀出，看过壶子底里有水没有，又亲看将壶子放在热水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羼水也很为难。”

        关于酒肆，清人李斗的《扬州画舫录》记载有醉白园、野园、冶春社、七贤居、且停等。茶肆则有二梅轩、蕙芳轩、文兰天香，丰乐园、品陆轩、雨莲、文杏园、四宜轩、小方壶、天福居、绿天居、双虹楼等。遍查此书其中未有“安江杜”和“玉峡泉”这两个店肆的记载，一方面可能是这两个店肆较小不够出名而未有记载，一方面可能由于文人意识的存在而对低阶层民众生活不太关注。但从这首竹枝词中可以看出它们是低层民众聚集之地，对《扬州画舫录》来说也是重要的补充。

[1] 扬州竹枝词  扬州丛刊 民国陈恒和书林刻本  

[2] 阮元. 广陵诗事十卷( 卷四) [ M] . 上海: 商务印书馆, 民国二十四至二十七年( 1935- 1938) . P56.

[3] 扬州竹枝词  扬州丛刊 民国陈恒和书林刻本  

[4] 中华传世奇书/ 老根编著. - 北京: 中国戏剧出版社, 1999 . 7.p127.104

[5] 李斗. 扬州画舫录 卷七

[6] 王楙《野客丛书》卷二十

[7] 中华传世奇书/ 老根编著. - 北京: 中国戏剧出版社, 1999 . 7.p124